主题：[分享][转帖]重奏艺术的极境

在笔者心里，音乐演奏的人数与音乐呈现的难度有一个神奇的“倒U曲线”：即一个人的独奏和一百人的管弦乐演奏都不是最难的，唯有“重奏”这种表演形式，需要演奏者兼具高超稳定的技术发挥和心意相通的默契配合。这大概也是很多人将室内乐演奏视作音乐艺术最高品格的根本原因。3月31日，作为北京音乐厅国际古典系列演出季的开幕音乐会，日裔小提琴家宓多里与维也纳弦乐六重奏为听众们献上了一场极具分量的精湛演出，再一次让人们领略到好的室内乐演奏可以给人带来多大的心灵感动与共鸣。

音乐会的上半场选择了勃拉姆斯完成于1865年的《G大调第二弦乐六重奏》，这部作品的创作时间跨度极大，符合作曲家的一贯风格。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宓多里并没有坐在第一小提琴的位置，而是以第二小提琴的身份搭档其他五位演奏家。第一乐章伊始，铺垫在第一提琴主题旋律之外的是令人不安的固定音型，这一音型的反复绝不是“陪衬”二字那么简单，它是作品的底色，要伴随主题旋律进行微妙的力度变化，甚至在调性上也暧昧嬗变，舞台上演奏家们的琴声延绵而圆融，几乎很难分辨出每把提琴所承担的声部，毫无突兀的“棱角”，由此便可断定这是真正顶级的室内乐组合。

在谐谑曲体裁的第二乐章中，勃拉姆斯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在一起，略带忧伤的小调吟唱与热情奔放的匈牙利舞曲交替出现，在它们的交接处是像调色盘中不可捉摸的“中间地带”，明暗叠置，这恰是舒伯特、舒曼、勃拉姆斯等作曲家音乐个性中最具魅力的一面，即在不明确的指向中道尽万语千言，可同时也必然给诠释者带来极大的挑战，当晚六位演奏家的表现无疑是有说服力的，他们的演奏拥有矜持而高贵的美感，却从不陷入琐碎的细节之中，让音乐如同无尽的河流缓缓流淌。

　下半场的舒伯特《C大调弦乐五重奏》更被视作室内乐艺术的顶峰之作，以至于几乎所有古典音乐爱好者提到“D956”的时候都会带有某种虔敬的口吻。长达20分钟的第一乐章，其实是一个扩充版的奏鸣曲式，它的容量不逊于任何交响曲，每当两个气质迥异的主题将音乐推到高潮之时又会重重跌落、回到原点，这样的“一唱三叹”其实留给演奏者的变化空间极为有限，但若不去想办法做出结构上的对比，音乐就会变得散乱而无聊。回到第一小提琴的宓多里毫无疑问地成为了舞台的主导者，用眼神与肢体语言与其他音乐家交流，让主题的每一次反复都有全新的面貌。

最为精妙的时刻来自第二乐章，乐曲中段宓多里与大提琴首席拉斐尔·弗里德的一段拨弦对话，超出了任何语言描绘的范围，即使是三连音的拨奏也仍是徐急相间、错落有致，在这里音乐真正被赋予了呼吸，连宁静的留白之处也是意蕴无穷。而后两个乐章的昂扬乐思，自然也把人们时常渲染的舒伯特生命晚期愁苦与潦倒的形象一一打碎，这位音乐天才在生命的最后一年，留下的不是“未完成”的无尽忧思，而是如太阳一般旺盛的意志和对生命坚定不移的讴歌。

　指挥大师阿巴多在晚年一直提倡管弦乐团要以室内乐演奏的准则要求自己，在“互相倾听”中创造音乐的极境。当宓多里这位从神童演奏家的光环中走出、不断探寻更高音乐品质的演奏家，遇到以传统著称的维也纳爱乐乐团中的精英音乐家时，一种奇妙的听觉体验应运而生，这种体验也许不是光芒四射、充满噱头，但却无疑直抵人心、永生难忘

-----------------转自MUSIC WEEKLY------------高 建--------------------